大齊的探索

林杰樑，1958~2013。

　　以前，我對林杰樑的印象就是報紙又報導了他說什麼食物有毒，最多的印象，是老闆常常發著牢騷的說：『這傢伙又來了，這麼想紅嗎？』『到底想把食品產業整成什麼樣子才甘心。』

　　原本，覺得是個譁眾取寵的，一個普通人罷了，印象是間接的、零碎的。

　　直到他住進了醫院，不太看電視新聞的我也認真的看了電視台如何介紹他的一生。

　　原來，他從大七那年就開始洗腎，直到死亡這一天。

　　原來，他持續了26年的下鄉義診。

　　原來，他是一位腎臟科醫師。

　　他的朋友說：『他是無法被收買的人。』

　　認識他的人說：『他可以過得很輕鬆，但他選擇站在人民之前，是位俠醫。』

　　我是個賣食品添加物的人，好比說防腐劑、黏著劑、色素和胺基酸。每當有食安問題，記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位林口長庚的毒物科主任，林醫師彷彿成了打擊生活毒素的代言人。在老闆和經理以及客戶的耳濡目染下，我自然而然的把他想像成一個跳樑小丑，為了搏版面大放厥詞。

　　第一個印象是嘲諷。

　　第二個印象是，驚訝。

　　我錯了。

　　下午在客戶的客廳裡，聊著他在過去80年的日子裡的種種歲月，我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，眼睛盯著電視裡的，林杰樑醫師的回顧畫面，一些採訪的片段。

　　畫面裡，一下子拍他下廚、料理，看他介紹著自己平淡的飲食生活。下一個畫面，他的妻子和小孩，對他溫柔的喊話，悲傷而溫柔，一點也沒有政治人物那種濫情的樣子。再下一個畫面，連續播放了自三聚氰胺、塑化劑、瘦肉精和順丁烯二酸的採訪畫面，我看見了一個很誠懇的人，用很熱情的語氣解釋著這些對民眾來說可能是外星文字的化學物質。

　　我才明白過去我大大的錯了。

　　林醫師是專業的，煽動的報導是出自媒體之手。林醫師是善良的，說出詆毀他的廠商是生意收到影響的商人。林醫師，是孤獨的，做著沒什麼回報，可能還會有點危險的研究，危險的是擋人財路，一個常常發表東西不能吃不能用的人是很容易妨礙商人做生意的。

　　如果一個生命離不開洗腎機器三天的人，會這麼義無反顧的做這些沒有回報的事情嗎？是什麼樣的熱誠直持著他？一位剛從醫學院畢業的朋友告訴我，會待在大醫院的醫師要嘛是為了頭銜，掛了個主治醫生後就急流勇退，到外面開業賺錢，另一種就是真的佛心來著，領少少的錢，做很多很多事情，然後背負著極大的風險與責任，這是台灣醫生的寫照。

　　我突然覺得我也是自己常批評的那種人云亦云的人，過去一直誤會著林醫師。

　　有那麼多人喜歡他，尊敬他，過去我卻常常拿林杰樑三個字說風涼話。

　　第三個印象，慚愧。

　　如果25歲年紀，就已經知道自己來日不多（一個洗腎的人不大可能多長壽），會如何選擇自己的人生路呢？

　　如果每個禮拜三次，每次四小時，而且還不宜太操勞的人，為何能做了這麼多原本可以事不關己的事情。

　　是你，你會選擇什麼樣的人生？

　　會不畏孤獨的走上自己所選擇的路嗎？

　　會樂於接受自己有殘缺的生命嗎？

　　會是個被恐嚇、被威脅、被冷言冷語擊退的人嗎？

　　會放棄其實本來可以擁有的富裕人生嗎？

　　會怎麼看待自己那不算很長的生命？

　　存活者的今日，是已逝者盼望不到的明日。

　　還活著的我們，該如何看待自己的生命？

　　過著不是很開心，但還能忍受的生命？

　　過著追逐雍榮華貴的消費生活，還是富足心靈的精神生活？

　　會為了什麼是傷心？應該為了什麼而難過？什麼才是值得努力的？

 　　夕陽西下，燦爛的光芒刺著我的雙眼，有些人，再也看不到同樣的風景。

　　我聽著廣播中，主持人呢喃著林杰樑的生平，沉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