皎潔的月光下,我負著重,走在沒有道路的竹林裡、山坡上,我走在屬於我的獵場裡,甜美的獵場,今晚我們是最勇猛的勇士,要前來砍下你的首級,四處傳來殺戮的聲音,沒有血腥,這座獵場,沒有毒蛇猛獸,鏟的是土壤裡的竹筍,一支支尚未冒出土的竹筍,你們可是最肥美的獵物,今晚我們要來取你的首級,我們是最勇猛的勇士巴萊......

 

 

『我不會讓你長大的!』

 

 

  我承認,深夜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裡,總是不自覺地開始自我聯想。

 

  許久不見的好天氣,今年夏天經歷了一個又一個充滿風雨的周末,終於這個周末不再風雨,也無雲。

 

  喝了一公升的水只進不出,所以流了一公升的汗水,今晚是個豐收夜,粗估五百多公斤的竹筍,至少分擔一半的我,總共在竹林裡來回了五六趟,換算起來就是連續背負著40幾公斤的獵物在山坡地上的竹林裡行走了兩個小時多,這樣走起來就夠累人的了,真正會在深山裡面打獵的原住民獵人真是太厲害了,尤其打到獵物後還要徒手扛出來這點。

 

   小時候,覺得到竹林裡幫忙是極端痛苦的是,用賺零用錢的角度來想,花整個晚上,耗費極大的體力,只能領到阿嬤隨機給的三五百塊錢,要不是家裡面的長輩,還真是慈善事業都不會來做的差阿。

 

  但長大後,尤其當兵的這一年,除了砲校受訓的前兩周體力被榨乾比較不想出勤之外,基本上我都相當願意回山上幫忙,尤其近幾個月來,還漸漸樂意了起來。

 

  當兵很辛苦,半夜挖筍仔也很辛苦,但當兵的時候覺得自己又累又蠢,但和全家人一起工作的時候,卻充實而快樂。

 

  原因無他,因為看待的角度不同。改變環境很難,改變心境不難。

 

  年紀將近八十的阿公,在中風過之後體力明顯大不如前,雖然出院之後都有好好控制,但他自己老是說著:『謀氣力了,謀氣力了...』,雖然還是會每天固定收成個上百公斤,體力大幅度的滑落仍是事實。阿嬤也是,以前總是活力十足的阿嬤,也常常一邊工作一邊喃喃地說著:『使不上力了...』,動作雖然看起來一點也不像75歲的老人家,但最明顯的,在扛東西、走上坡這兩個動作裡,藏不住日漸凋零的背影。

 

  我很不捨,但生命就是如此。

 

  自從陪阿公到成大就醫之後,和醫生交談後才第一次了解到阿公的病情,如果是老人家獨自上醫院,根本不懂得要怎麼和醫生討論病情,能順利的在醫院裡順利掛號、驗血、看診、批價、領藥就謝天謝地。

 

  我問阿公有沒有定時吃藥,阿公說有。

 

  『阿捏你欸甲壩哩。』(這樣你會活到一百二十歲)我說。

 

  『阿捏瓦休顧阿啦。』(這樣活太久了啦)阿公笑說:『咖邱未叮黨妹當做工,丟齁來鄧企阿。』(等到手腳不能動彈不能工作,就可以回去了。)

 

  『郎宗喜愛戲欸。』(人總有一死)阿公自在的說。

 

  沒錯,人總有一死,前幾個禮拜,剛送走了自己的哥哥,身邊的手足相繼撒手人寰,手腳還俐落的阿公仍然天天早起務農,種竹筍、種香蕉、種火龍果、薑、南瓜...還有一堆說得出說不出的農作物。

 

  一生就只做過一個工作,一生和阿嬤相處,在同一片竹林裡,一做就是七十年,小孩出生長大,孫子也出生長大,依然始終如一,日復一日。

 

  一生克勤克儉,我好難解釋為什麼要花十萬塊出國旅行,阿公最遠只去過金門,還是因為當兵被送到前線,還好抵達的時候,八二三已經結束,也避開了極可能成為砲灰的一場戰事。

 

  我也很不好意思回答周末放假時我在幹嘛,花兩百塊看一場電影,花兩百塊吃一個漢堡、一鍋火鍋或是一盤咖哩豬排飯,或是喝一杯四十塊的飲料,三十塊的布丁,有印象以來,阿公阿嬤就是粗茶淡飯。

 

  生命不就該如此單純美好嗎...一生都在和土地相處,貓頭鷹、百步蛇、鍬形蟲、獨角仙、雨傘節,見怪不怪。

 

  有時會問阿公阿嬤難道不會想享享清福?但能夠身體健康的勞動,又何必享什麼不存在的清福,身體不動的話不如就像死了一般,就像阿公會說的,等到不能在工作的時候,他不要插管也不要急救,要自在地無牽無掛地走。

 

  豁達,開朗,這就是我的阿公。

 

  如果對話不曾開始,就不會理解這生命的智慧。

 

  我的憂鬱似乎不該存在,我在煩惱什麼?你在煩惱什麼?

 

 

 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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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嗯嗯,勇士的痕跡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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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大齊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